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作品相關 (7)

關燈
谷裏無燈自亮,添了幾許安祥;空氣中彌漫了月下獨照的幽香,因夜而濃,為月而芳。

木屋合上的窗縫漏出燈光,劍子仙跡與疏樓龍宿並肩站在外頭花叢間,劍子仙跡看著木屋窗上門上懸掛著的紅紗,頗感無言,道:“我與獨照不需要這個。”

“耶,人生大事,怎可輕率為之?吾知曉汝寒酸,看在友情份上,吾就替汝打點了。”疏樓龍宿輕快地搖著手中紫扇。

“儒家的繁文縟節,別說你還發了帖子。”面無表情。

疏樓龍宿正色道:“嗯,劍子的朋友廣布三教九流,發帖確是費了吾一番功夫,想必此時汝某個桃花收到了喜帖正趕來參加呢!”

劍子仙跡臉色大變,“哎哎哎,龍宿你不安好心。”

疏樓龍宿得意一笑:“女人的爭風吃醋乃天下一絕,汝沒興趣看看嗎?”

劍子仙跡感到背上升起一股寒意,忙道:“多謝免禮,劍子不想飽此眼福!”頓了頓,道:“花嘛,一生只夠護一朵,多了,無暇照看。”

疏樓龍宿了然微笑,轉身拿過一件紅衣,遞給劍子仙跡,道:“她快出來了,汝趕緊換上吧,白衣可不像新郎倌。”

“果然準備齊全。”劍子仙跡一笑,取過衫子到巖洞更換。難得的紅色,多了喜氣。

劍子仙跡深深吸了口盈滿獨照花香的空氣,心頭難靜,直直盯著那扇緊閉的木門。突然吚呀一聲,門打開了,燭光亮暈中一道湖綠伴著一抹嬌紅緩緩走了出來,花獨照頭上蓋了條紅綢軟巾,扶著南歌絕唱的手臂,垂頭來到兩人面前。

劍子仙跡心跳急亂起來,輕輕牽過花獨照的手,發覺她微微輕顫,心底一柔,忍不住揚起一抹微笑。

疏樓龍宿唱喏道:“一拜天地!”語氣中含著笑意。

一雙紅色朝圓月彎身行禮。

“二拜高堂!”

對著木屋一拜。

“夫妻交拜!”

劍子仙跡註視著眼前嬌纖,直是移不開視線。

“送入洞房!”

攜著手,一步步走入木屋,門扉合上。

疏樓龍宿嘴角挑起,頰現梨渦,朝南歌絕唱道:“走吧。”往巖洞出口走去。

“去哪?”南歌絕唱忍不住跟上。

疏樓龍宿轉過頭來,眼神閃過頑皮之色,“汝想鬧洞房嗎?”

南歌絕唱臉上一紅,連忙搖手道:“不不,不要!”

疏樓龍宿輕輕一笑,與南歌絕唱一同離開百嫣谷。

木屋裏,劍子仙跡緩緩掀開頭蓋,露出那張上了淡淡胭脂的絕俗容顏。花獨照雙手緊絞著擱在膝上,羞澀一笑,胭脂蓋不住飛紅的雙頰。

劍子仙跡心中一蕩,清了清喉嚨,打量屋內。原本樸素的擺設在疏樓龍宿的巧手布置下,呈現了不流於俗媚的喜氣;桌上一對喜燭正燃著,幾碟細點,一壺酒,一對玉制合巹杯,上頭刻繪著一雙精美的鴛鴦,以彩帶連起,帶子中央打了個同心結。

劍子仙跡笑道:“不愧是儒門龍首,這麽短的時間內還能變出如此精巧的合巹杯。”語中不無佩服。

再看床榻上多了支架,一簾紗幔懸系在兩側,雙人枕、喜被樣樣不缺,就連花獨照系發的絲帶也細心地挑選了紅色,滿室洋洋喜氣,散發出濃濃的溫柔纏綿。

劍子仙跡提起酒壺在玉杯中斟了酒,將一只遞給花獨照,她問:“怎麽喝?一口氣喝完嗎?”

“不,先喝一半,要剩一半。”

花獨照點點頭,與劍子仙跡一同啜飲一口。酒甫入口,一股從未嘗過的嗆辣隨即滑入喉中,劍子仙跡眉頭微微一皺,心想:“一般喜酒多挑選淡薄的甜酒,怎地這酒如此辣喉?”

花獨照可沒有他的自制力,酒含在嘴裏,小臉一皺,馬上就要吐出,劍子仙跡眼捷手快,一把摀住花獨照的嘴,正色道:“交杯酒不能吐出來,不吉利。”

花獨照雙目一眨一眨,點點頭,硬是用力將酒吞下肚,拉開劍子仙跡的手,吐出小舌大叫:“好辣!”

“還有半杯。”

兩人交手,劍子仙跡一口飲盡花獨照手中殘酒,自己手中玉杯點了點她抿緊的唇,挑眉。花獨照一臉不甘不願地張唇讓他餵酒,又是大手掩來摀住小嘴,咕的一聲,花獨照扳開他的手,用力搧著發燒的喉嚨。

劍子仙跡一陣好笑,倒了杯清水讓她緩喉。花獨照灌完水,吐了口長氣。

劍子仙跡雖非千杯不醉,酒量也不至於太過差勁,此時僅只一杯酒,竟微覺醺然,心中微驚:“好烈的酒!”打開房門往外一張,已不見疏樓南歌人影,微微冷風撲面,吹散些許酒意。

將門掩上,轉身看向花獨照,只見她坐在桌前,一手撐著額頭,身體微傾,臉幾乎要貼上桌面。

“獨照?”

花獨照聞聲擡起頭,雙頰酡紅,醉眼迷離,朝他茫然一笑。這笑十足醉意,竟是媚態橫生,劍子仙跡一陣意亂情迷,身體宛如雕像般難以動彈。

花獨照眼中的劍子仙跡變成三個,再變成五個,秀眉一蹙,搖搖晃晃站起,搖搖晃晃走向他,腳步不穩,踢到桌腳,身子往前一跌。

劍子仙跡不愧為能人也,三分酒意中仍是出手迅捷,搶前接住花獨照。花獨照伏在他懷裏,雙手緊抱住他的腰,小臉在他懷裏蹭來蹭去,接著發出一聲滿足的嚶嚀。

劍子仙跡猶如炸藥在懷,竟是不敢碰她,僵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。過了良久,察覺不對勁,輕喚:“獨照?”

沒有回應,扶著她手臂輕輕推開一看,花獨照軟在懷裏,額頭抵著他胸前,呼吸平穩,竟已酣然睡去。

劍子仙跡哭笑不得,視線移到桌上那壺酒,搖頭道:“這樣一壺百年烈酒,龍宿你居心不良。”

輕嘆口氣,將花獨照打橫抱起,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榻上,解開她發上絲帶,替她順了順發,又除去她鞋襪,拉過紅被蓋在她身上。

劍子仙跡就這麽坐在床邊凝視著花獨照睡顏,握著她的手,良久良久,低喃一句:“但願此夢不醒。”

翌日,疏樓龍宿和南歌絕唱七早八早就到百嫣谷,言道:“吾等來用早膳,喏,加菜。”遞了個油紙包給劍子仙跡。花獨照取過紙包,進廚熬粥,南歌絕唱跟進幫忙。

“這麽好的空氣正適合散步,不妨山間走走?”疏樓龍宿道。

劍子仙跡微笑著與他並肩而行。兩人並未出谷,只是走離木屋,在花叢綠草間徐徐慢行。

漸漸入冬,天候頗有寒意,蜂蝶少見,枝椏上卻仍有鳥唱,靜謐的山谷更顯安寧平和。

疏樓龍宿開口:“劍子,幽明天境一事就交吾吧。”

“唔?不管事的你難得如此自告奮勇。”劍子仙跡奇道。

疏樓龍宿眼裏紅光一閃,道:“耶,吾是為汝著想呀,汝難得清閑,偶爾學著置身事外也不無好處,再者,”停住了腳步,“汝的夢不久長,在幽明天境之事解決前,好好把握時間吧。”

劍子仙跡默然,遙望木屋,窗口隱約可見白綠交錯。“……以前,你是最反對我們的。”

疏樓龍宿淡淡一笑,“龍宿心再狠,也無法見好友淒慘落魄而心如止水。汝雖仙道無望,卻仍是凡道翹楚,汝心終屬道門,那麽在回歸道心之前,先讓自己了無遺憾吧!”

劍子仙跡渺然一笑,由衷道:“龍宿,多謝你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今日似昨日

中原比幽明天境要冷得多,相同的月,在中原也顯得淒清。南歌絕唱呼著白氣,尾隨在疏樓龍宿身後。

她以前也是這麽看著他的背影,保護著他;雖說那時的她是他的隨從,是保護者而非被保護者,但奇怪的,在他身邊總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安全感,像是兩人顛倒了角色。

那是好久前的事了,久到她已不是當時的她,疏樓龍宿也已不是當時的疏樓龍宿,而那樣的感覺卻未曾消失。

南歌絕唱想起笑不枉和花獨照,這是另兩個讓她覺得安心的人,只是對笑不枉多了份依賴,對花獨照多了份感激,而在了解花獨照與劍子仙跡兩人的始末之後,對她更多了憐惜。

南歌絕唱本想自己去尋找醫譜,疏樓龍宿卻突然插手,令她不知所措,心湖難靜,好像回到以前兩人形影不離的時候。

“汝在想什麽?”

南歌絕唱從思緒中回神,道:“沒什麽。”

“沒什麽會是這副模樣嗎?”

南歌絕唱順著他視線往自己的腳一看,這才發現原來腳上纏了枯幹的藤蔓,走路時發出沙沙摩擦聲,她一窘,趕緊扯去藤蔓。

疏樓龍宿瞅著她,道:“汝還是跟以前一樣,什麽也不肯說,讓吾這個主人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得屬下的信任。”

南歌絕唱連忙搖頭,“不,你很好,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汝以前有隱情所以不敢說,是嗎?”疏樓龍宿替她接下話,南歌絕唱點頭。“那現在吾都知道了,還有什麽不能告訴吾的?”

南歌絕唱低聲道:“我不知道該怎麽說。”

疏樓龍宿道:“那就等汝知道了再說給吾聽,嗯?”

南歌絕唱面帶戚色,沒有回應,一會兒發現他仍看著她,像在等待,連忙點頭。疏樓龍宿微微一笑,轉身前行,南歌絕唱跟了上去。

日落時分,兩人入了地圖上標示的城鎮。這鎮不大,或者不能稱之為鎮,甚至連村都構不上,僅是在人車通行的主道旁不遠以圍籬圍起,裏頭有茶亭,驛站,和一間瞧來有些搖搖欲墜的客棧,而茶亭和客棧的桌椅蒙了一層灰,不知已多久未有人煙。若非地圖繡有此處,這樣的窮鄉僻壤疏樓龍宿怕是八百年也不可能到此一游。

來到客棧,要了兩間上房,不料掌櫃的說:“我們只有二樓一間房,湊和湊和著睡吧!”當真是有錢沒處使,疏樓龍宿心中喟嘆:華麗蒙塵。所幸房間頗為潔致,疏樓龍宿見慣了豁然之境的家徒四壁,倒還能忍受,南歌絕唱更不在意了。

此地連畜牲加起來數一數怕也多不過十雙腳,想來也沒啥線索好問,便早早休息。疏樓龍宿坐在鏡前,餘光瞄到南歌絕唱立在離自己最遠的對角窗旁,忍不住問:“汝站那麽遠幹什麽?想跳樓嗎?”

真跳了只怕也摔不死,南歌絕唱搖頭:“沒有。”

“入冬了,窗縫透風,汝會怕冷,還是進來點吧。”

南歌絕唱頓了頓,走到桌邊,卻不知該站該坐,甚至不知如何是好。以往雖常與疏樓龍宿共處一室,但那時她易容為男人,疏樓龍宿不知情,她也十分安心,只防備身份揭穿;此時他知她是女兒身了,雖然他舉止行為都與以前相同,她心底卻有股異樣。

疏樓龍宿見她呆立,道:“汝來替吾松發吧。”

南歌絕唱走到他身後,卻不動,只是怔怔地看著他。疏樓龍宿道:“怎麽?”

“我……我不能碰你。”說著垂下眼瞼。

“為何?”

南歌絕唱黯然道:“我已不是你的隨侍了。”

“不是每個隨侍都能碰吾的頭發,這是吾允許汝的。”疏樓龍宿溫言道。

南歌絕唱睜著清眸,心中一陣波動,忽然掉下淚,趕緊用袖子抹去,伸手卸去疏樓龍宿發簪。銀紫長發披散下來,南歌絕唱覺著以指作梳理不整齊,便從懷裏拿出木梳細細梳著指間銀亮。

疏樓龍宿緩緩閉上眼,道:“汝以前也是這麽整理吾的頭發。”

回憶上湧,南歌絕唱一時無語,片刻低聲道:“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”

“以前和現在有什麽不同嗎?”

南歌絕唱反問:“沒有不同嗎?”

“汝說呢?”

南歌絕唱看著銅鏡上模糊的疏樓龍宿的臉,鼓起勇氣問:“你……你不氣我背叛你嗎?”

疏樓龍宿睜開眼,“汝有苦衷,吾原諒汝。”

南歌絕唱清眸一亮,臉現喜色,道:“那……那我還能當你的隨侍嗎?”

疏樓龍宿見她眼巴巴地看著自己,薄唇輕揚,“汝那麽想待在吾身邊?”

“嗯。”

“為什麽?”紅眼精光一閃。

南歌絕唱低下頭,細聲道:“你對我很好。”

疏樓龍宿笑瞅著她,道:“可是吾不缺隨侍。”

南歌絕唱眼神一黯,“噢。”不再言語,放開已梳理順暢的頭發。

疏樓龍宿站起身,道:“睡吧。”

“嗯。”走到床邊,等他就寢要放下床幔。兩人對看半晌,南歌絕唱見疏樓龍宿沒有動作,奇怪地問:“你不是要睡了?”

“汝不睡?”

“我等你睡了再趴桌上睡。”理所當然的語氣。

疏樓龍宿似笑非笑,“為何不睡床上?”

南歌絕唱蹙眉道:“那是你的床。”

疏樓龍宿饒富興味地問:“為什麽是吾的床?”

“你付的錢。”

“吾付錢讓汝睡床,不好嗎?”

南歌絕唱一頭霧水,搖頭道:“那怎麽可以?我得替你守夜。”

疏樓龍宿笑道:“汝老習慣還改不掉。以前是以前,現在汝已不是吾的隨侍,不用守夜。”

南歌絕唱不理解他的想法,“那你睡哪?”

“這嘛,”疏樓龍宿一臉深思,“汝睡進去點,外床讓吾睡。”

南歌絕唱大吃一驚,雪白的臉頰染上兩朵紅雲,連連搖手道:“那不成,那不成!我還是睡桌子就好!”轉身要沖去桌旁,疏樓龍宿一把提住她後領。

“只是玩笑話,吾還不困所以讓汝先睡,等吾要睡了再叫汝起來。”

南歌絕唱澄潔的眸子滿是狐疑,疏樓龍宿感到好笑,正色道:“沒騙汝,騙汝的話讓汝睡床。”

“那還不是一樣?”

“當然不一樣,一個是騙汝睡床,一個是沒騙汝讓汝睡床,不同也。”

“結果一樣啊!”

“但原因不同啊。”

南歌絕唱腦子混亂,不再理他,偏頭想了想道:“如果我睡床,你能讓我當隨侍嗎?”

“哎呀,不愧是吾身邊之人,懂得開條件交換。”疏樓龍宿大笑道:“吾可以考慮。”

南歌絕唱雙眸一亮,“真的?”

“再說。”說罷不容反抗地將她安置上床,拉過棉被蓋在她身上,道:“吾去散散步,回來再叫汝。”

南歌絕唱點頭,目送他出房,將被子上拉半掩嘴鼻,閉上眼睛。

此鎮當真是荒涼無比,疏樓龍宿在外頭閑繞一圈,竟用不到半刻鐘,當下又多踅了三、四圈,無聲回到客棧,果見南歌絕唱緊裹著被子睡得正沈,微微一笑,輕輕坐上床沿,背靠床柱,閉目養神。

***

地圖上標示的藏書處就在荒鎮左方一座山中,沒有地名,問客棧掌櫃也搖頭不知。兩人入了山,在山間漫無目標亂行,所見除卻藤葛之類已幹黃的植物,全是些松柏等常青樹植,間或點綴株株楓紅,天愈冷,楓紅得愈艷。

疏樓龍宿沈吟道:“如此太浪費時間,那地圖可寫了什麽提示?”

南歌絕唱從懷裏取出白絹地圖交給他,疏樓龍宿端看著,白絹上以有色繡線繡著小幅中原地形,只在此山用紅線圈起,更無詳細的指示;最下頭黑線繡著“尋書秋來,地見南歌”八字。

“這八字是什麽意思?”疏樓龍宿問。

南歌絕唱道:“前四字我想是指要找書得秋天來的意思,後四字我還沒想到。”

“嗯……尋書秋來,現下入冬了,不知可有影響?”看著那八字尋思不語。

南歌絕唱一時也沒有靈思,溜目四望,忽感胸口微微一緊,一滴細微的抽痛自胸前漣漪般緩緩擴散,心知是散天華發作的前兆,算算日子,再三天又是一個月,趕緊拿出一瓶小瓷罐倒了一顆深紅藥丸吞下,盤坐在地運氣驅動藥效。

疏樓龍宿聞到瓶子裏飄出的清香,等她行氣完畢問道:“那是什麽?”

“壓制散天華的藥,獨照給我的。”

疏樓龍宿哦了一聲,心中了然。擡眼打量四周,問:“汝父親以前可曾提到過什麽?”

南歌絕唱想了想,道:“他從未明白跟我說過無為醫譜之事,就算曾暗示過什麽,我以前不知道,又隔了這許久,也記不得了。”

“嗯。”疏樓龍宿看了看白絹,又看著前方的紅綠相襯,火紅的楓樹偶爾落下幾片楓葉,像是燃燒中的燭火滴下燭淚,好似沾地能燎原一般。心中微微一動,模糊想到了什麽,不自覺朝南歌絕唱望去,驀地靈光一閃。

楓,鳳。

“吾知道了!”疏樓龍宿眼中精光大熾。

南歌絕唱忙道:“怎麽?”

疏樓龍宿指著四周的楓樹,道:“汝看,此山最明顯的顏色便是紅色與綠色。”

“嗯,那又怎麽?”

疏樓龍宿頓了頓,道:“此間看不清楚,咱們找個高處俯望。”當下躍縱上樹尖,沖出樹海,極目尋去,只見東方有個高險山崖正可俯視樹海,回到地面,領著南歌絕唱往東而去。

兩人穿過叢生的蓬草雜樹,跨過涓涓山溪,來到山崖底下。翹首上望,那片山壁足有四十餘丈高度,既陡且峭,壁上爬滿了深色藤葛。

疏樓龍宿拉拉藤葛,見抓壁甚牢,便道:“順著藤施輕功上去吧,汝行嗎?”

南歌絕唱點頭,卻沒有動作。疏樓龍宿道:“怎麽不上去?”

“我等你先上,我再隨在你後頭。”

“為何?”疏樓龍宿奇道。

“你若失足,我在後面才看得見,才能拉住你。”

南歌絕唱沒想過疏樓龍宿武功修為遠非她可比,只認為這是應該的,她得護住他的安危。疏樓龍宿哦了一聲,心中卻不信,點頭道:“汝也不用跟在吾後面,與吾並肩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呼呼兩聲,兩人一同上縱,手指腳尖時而藉力藤蘿,倏而上飛。

來到距地面三十來丈高度,眼看再十丈便要登崖,疏樓龍宿突然啊的一聲,身子離藤,頭下腳上直直墜了下去。下頭是布滿石葉的硬地,加上三十丈的高度,一墜地非要粉身碎骨、腦漿四濺不可。

南歌絕唱情急大叫:“主人!”一手扯住藤蔓,縱身一撲,身體急墜而下,雖比疏樓龍宿晚了一步,兩人立即在空中交會,南歌絕唱一把抱住疏樓龍宿,另一手欲借藤蔓之力,無奈墜速太快,纏在壁上的藤蘿霹啪連響,已被扯落一大片,無從借力。

南歌絕唱護住疏樓龍宿腦門,勁風刮得她幾乎睜不開眼,緊接著枝椏四面八方掃打而來,她欲將藤蔓往旁甩去纏住參天樹幹,卻不得其果。正焦急間,突然腰間一緊,疏樓龍宿正似笑非笑地凝視著她,紅瞳妖媚。

一瞬間南歌絕唱楞住了,疏樓龍宿握住她手上長藤一抖,藤蔓扭出水蛇般的弧度,絞住壁上突出的一塊巖角,再一扯,兩人身子沖天而上,疏樓龍宿足尖再一借力,登上山崖。

南歌絕唱疑惑地瞪著他,道:“你故意的?”

“耶,吾怎會拿自個兒性命開玩笑?”

南歌絕唱還是覺得奇怪,皺著黛眉,猛然發現自己緊貼在疏樓龍宿身上,臉上唰地大紅,扳開腰間大手,退離幾步。忽見他袖子破了一道長口,手臂上一條殷紅的傷痕,卻是方才讓樹枝劃破割傷的。

南歌絕唱一聲低呼,在身上拍摸,從懷裏掏出一盒傷藥與一條紫巾,想替疏樓龍宿抹藥包紮,再一看那傷口卻不見了,袖子的破裂處還在,顯然不是她眼花,忍不住咦了一聲,拉著他的手翻看。

疏樓龍宿笑道:“不用看了,吾是嗜血者,是不死不傷之身。”

南歌絕唱恍然大悟,點頭道:“真好。”便要將手上東西揣回懷中,疏樓龍宿握住她手腕,抽出那條紫巾,道:“這是什麽?”

“那是……”要搶回已是不及,扭捏地立著不知如何是好。

“嗯,是以前吾給汝纏手臂的紫巾。”疏樓龍宿瞄了她紅到耳根子的臉蛋一眼,“汝一直留著?”

南歌絕唱輕輕點頭,不敢擡眼看他。

疏樓龍宿薄唇揚起,道:“汝還叫吾主人,是忘不了以前的身份嗎?”

點頭,南歌絕唱低聲道:“我不想忘。”

疏樓龍宿目光一柔,“梳子。”

南歌絕唱楞了楞,取出木梳遞給他。疏樓龍宿扳過她身子,將她紮成一束的頭發拆開,慢慢梳理起來。南歌絕唱伸手攬住頭發,慌道:“我……我自己來!”

“轉過去。”疏樓龍宿淡淡道,不容違抗的語氣。

南歌絕唱抿著唇,乖乖背過身子,任木梳緩緩在發上爬過,那輕柔烙上心窩。

疏樓龍宿將她綢緞般的及腰長發紮成一條麻花辮,以那條紫巾系起,溫言道:“以後,汝不準再叫吾主人。”

南歌絕唱眼睛蒙上一層水霧,堪堪滴出水,咬牙忍住了,澀然道:“我知道,你……你不缺隨侍。”

“是啊,吾不缺隨侍。”疏樓龍宿無聲地笑了,南歌絕唱卻滾下來淚,趕緊用手抹去。

“絕唱,看那裏。”疏樓龍宿下巴朝崖下一揚。

南歌絕唱往他說的地方看去。只見樹海遼闊,極目只見赤紅與深綠,遠處尚有一潭碧湖,強風刮過,樹海搖蕩,猶如浩瀚大海波濤起伏,綠色的海,紅色像是投在海面上的夕照,壯觀得令人心生敬畏。

“汝可看出了什麽?”

南歌絕唱凝神再看,卻覺得那紅色頗為整齊,不似山間野生的一點一片,而是有人精心安排了楓樹的位置。心中一亮,捋高右袖,露出鳳形圖騰,那只手上的鳳凰側頭展翅,如欲淩霄而翔,飛沖九天;眼前紅鸞震翅於蓊郁樹海中,像一只停歇於此的火鳥,那潭湖成了火鳳之眼。

兩只一模一樣的鳳凰,一藍一紅。

“這……這就是『尋書秋來,地見南歌』的意思……”南歌絕唱喃喃。

“然也。”疏樓龍宿瞇起眼,“秋天之後楓葉轉紅,這只鳳凰才會現形。”

“那麽,書極有可能藏在那湖附近了。”

疏樓龍宿點頭道:“吾也是這麽想,走吧。”

***

鳳眼,是靛青琉璃般的清澈大湖,陽光透射下卻隱隱可見平靜湖面底下的暗流。南歌絕唱一聲讚嘆,舉步來到湖邊,著迷地望著湖面上淡淡的彩虹。

疏樓龍宿側頭凝望著南歌絕唱,想起許久前儒門天下後山的情景,破湖而出的她,宛如湖中仙子;此時俏立湖邊的她,似要潛湖歸去。

花獨照是一朵在月下綻放芳華的白花,嬌俏可喜,柔弱地不堪一折,卻又堅忍地傲立於風雪中,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憐惜。

南歌絕唱是一潭幽靜的湖,澄澈清洌的水眸滌去人心頭的煩亂,純然的心思下卻是洶洶如濤的情感。

疏樓龍宿靜靜註視著南歌絕唱,南歌絕唱靜靜註視著靛湖,時間像是在此刻凝住了。

南歌絕唱回神籲了口氣,道:“湖這麽大,怎麽找書的線索?”

“吾想,這是『地見南歌』的另一個意思。”

疏樓龍宿仰頭看了一眼太陽,背對東方,紫扇指著左方,道:“南歌,南方,亦正好是鳥喙所指的方向。”

兩人於是往湖的左方而行,走到盡頭是山壁,壁前植滿楓樹,滿地紅葉,踩在上頭窸窣有聲。楓墻後頭,山壁布滿紋路,南歌絕唱在壁上一陣細摸,突然摸到一道凹縫,縫裏封塞了許多泥土,順著此縫摸索,卻是一扇高約十尺,寬約六尺的石門。只是這道石門外觀如巖,瞧來像是一顆正好嵌在上頭的巨石。

南歌絕唱拍了拍石門,聲沈如雷,甚具厚度。皺眉道:“上頭沒有任何可供開啟的機關,光禿禿一片,怎麽辦啊?”

疏樓龍宿道:“看來是要以武力轟開石門了。”

南歌絕唱知道自己修為不足以破石,遂問:“你行不行?”

“試試。”

疏樓龍宿後退幾步觀測石門,將視線凝於一點,走上前掌貼門上,真氣一貫,但聞幾聲怪響,石門上竟自中心往旁裂出幾道裂縫,門縫中的沙石噗窣窣落了下來,疏樓龍宿再推了推,石門往裏塌去,裂成好幾大塊,露出一道黑壓壓的長道。

南歌絕唱忍不住一聲讚嘆,心想幸好有他同行,否則她和花獨照只怕要坐瞪石門長嘆了。疏樓龍宿見她一臉佩服,微笑道:“只要在中心點巧妙施力,便能輕松破石,當然,還須以渾厚內勁為輔。”

“渾厚內勁,那我可還得再練好幾十年。”南歌絕唱嘆道。

兩人等飛沙沈寂,空氣流通後,點了火折子並肩而進。那隧道並不冗長,深不足五丈,便已到底,左方是一個大凹穴,黑暗中隱約可見一個坐著的人影。

南歌絕唱陡然見得有人微微一嚇,再一細看卻是一副人骨,盤膝而坐。疏樓龍宿見壁上架著根火把,便燃上火,剎時洞穴大亮。

那副人骨並非真的人骨,而是以白鐵仿人骨打造,空洞的眼眶裏鑲嵌著寶石之類的黑色石頭,就著火光閃著光澤;最引人註目的是一個生滿銹斑的長形鐵盒,就放置在胸肋之間。

南歌絕唱看那鐵盒約莫書冊大小,揣測:“這多半便是無為醫譜吧?這鐵骨應是爹爹設置之物,為何要造成這副模樣?”蹲下身子,雙手前伸。

那鐵盒厚不過一寸,兩角就端在最下左右兩節肋骨上,裏側揣靠著脊骨。南歌絕唱將手伸到鐵盒下方輕輕頂起,不料那鐵盒才離骨,人骨原本垂側在兩旁的雙手倏地挺起,兩爪扣住她上臂,整個骨架往她身上倒去。

“絕唱!”

南歌絕唱一聲驚叫,那顆鐵制頭顱已貼上她的臉,眼對眼,鼻對鼻。她駭瞪著那對黝黑的石頭,卻是兩顆平削的黑水晶,水晶裏似有白霧繚動,緩慢四散,漸漸地收攏,然後化為兩道霧箭,竟像是射進了她的眼裏,而她卻動彈不得,只能呆瞪著那兩顆黑水晶。

南歌絕唱眼前一片迷蒙,霧箭夾帶淩厲的去勢穿破腦海裏一扇被她緊鎖住的門,打開她最不願提起、最痛苦的記憶……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過往(上)

幽明天境的冬天不會下雪,寒冷卻無可避免。

境南的南歌世家,清雅高貴的宅院裏偶傳絲竹之聲,替寒瑟冷清的街道添了些人氣。對角曲膝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,破帽蓋住了半張臉,只看得見全是胡渣的下頷和嘴巴,斜倚著墻,手中破碗有一下沒一下跟著樂聲在地上敲擊,嘴裏哼唱著。

馬蹄車輪聲響起,一輛華車自遠而近馳來,停在南歌世家大門前,門房道:“夫人小姐回來啦!”

仆人打開車門扶下一名少婦,絕美婉約,風姿楚楚,一臉的溫柔;她身後跟著一個玉雕粉琢的小女娃,約莫五、六歲年紀,一張臉與少婦像是同張模子印下來的,那一雙眼水汪汪的尤其出色。

女娃拉拉少婦的衣袖,指著乞丐道:“娘,妳看!”

南歌夫人看了一眼,吩咐下人:“拿些碎銀子給他,天冷,請他找個地方避避風吧。”領著南歌絕唱進屋。

乞丐收下下人遞來的銀子,道:“多謝大爺夫人,小的銘感在心。”卻仍是縮在墻角不動。

一會兒,側門打開,一個小小人影鉆出門縫,南歌絕唱抱著一件披風跑到乞丐身邊,道:“給你穿。”將披風罩在他身上。

那披風小小一件,質料上好,內襯鋪著一層軟羊毛,既暖且輕,料想價值不斐,乞丐怔了怔,道:“小娃娃,這不便宜耶?”

“可很暖啊!”南歌絕唱懷裏還抱著用油紙包起的幾顆肉包子,也塞到乞丐懷裏,跑回側門,進門前朝他揮揮手。

乞丐微微推開遮在眼前的大帽,露出炯亮雙眼,望著南歌世家思索,懷中包子軟呼熱暖,暖得他覺得太燙了。

***

夜,厲不敗站在南歌世家大門前,陰霾地、冷冷地笑著。手一招,身後百名黑衣人紛紛躍入屋墻,不多時,火光亮起,人聲尖喚。

白天那名乞丐站在厲不敗身邊,卻已不是乞丐打扮,身上是繡著蛇紋的玄黑勁裝,身材高大,面貌粗獷,腰後懸著一把彎若月牙的刀,不變的是那滿臉的胡渣,半合的眼睛少了點精明,多了些散漫。

“為了本醫譜,這麽大手筆啊?”男人淡淡說道。

厲不敗冷冷一笑:“軟言相勸不聽,南歌晏討吃罰酒。”

男人抓了抓胸膛癢處,道:“我也去走走好啦!”

厲不敗瞥了他一眼,“笑不枉,難得懶惰的你會主動找事做。”

“不動動會冷啊!”笑不枉呵了口白氣,縮了縮肩膀,足尖一點,躍進南歌宅院。

南歌宅邸四處都被不敗門人縱了火,火舌延燒,烘得冬夜熱暖得像夏天。四處傳來淒厲的嚎叫聲,一路盡是倒在血泊中的屍體。南歌世家的人。

笑不枉身子如飛燕般掠過,不動聲色地探望。來到主莊後院,此處一般是主人起居之所,不敗門人尚未殺到此處,但殺喊聲已驚得後院陸續出現幾名仆人,正惶惶不安地趕往主房。

笑不枉趁機捉了個女仆拖到暗處,摀住她正要尖叫的嘴,低聲道:“住口,否則馬上下陰間!”

女仆害怕地猛點頭,笑不枉問:“妳家小姐的房間在何處?”

“在……在西廂。”女仆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